第十七章 天机难训

青波城的十二月，是薄雪的季节。

翠微阁的忙碌，渐渐停歇。

付青颜换上了略厚的冬装，面上清冷更适合这个季节。几个月的变化太大，萧歇成了副帮主，顾轻尘事件后，钟杳悄然改制，不设长老，而四堂主如今在帮中的只剩她和孤鸿影，就连最后一个身份特殊的青瑟，也被困北方。

要下雪了……

“北青回来了。”萧歇伸出胳膊，一只褐白相间的雕落下。

钟杳手中不停，认真的写着一些难懂的字句。

“他们拿到淡烟琴，说是雪一停就回来。”空出的手轻抚雕背。

停下笔，钟杳面色淡然。“你先下去吧，北青需静养。”

萧歇面色骤变，明明这么近，为什么他没有先察觉？

是内伤。越荣城太冷，北青纵使再强壮，这样的冷雪天，本就极易疲乏的，再加上风如刀割，长途不歇，光亮的羽毛下，遍是伤痕。钟杳没有察觉，只是知道罢了。

萧歇临退，看了钟杳一眼，心思缜密到不用思考，天下几人。

又是一个早上，青瑟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看看雪停了没有。

越荣城几日的天气实在奇怪，鹅毛大雪未曾间断。穿好衣服离开后院，街上的人比起初少了很多，静谧的氛围仿佛置身荒野。

柳念儿自从拿到琴，整日不出门，要么弹上一整晚，要么呆愣的盯着那琴出神。而花玉然泡在食香楼夜夜笙歌，这场大雪一点都影响不到他。青瑟瑟缩了一下，后悔没有穿上那日在公子朝那顺来的毛裘，这风，真冷啊。

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茶楼，正想正想上去喝壶热茶，却又瞥见了那个卖书的书生，那人裹了厚厚的棉袄，默默地清理摊前的积雪，见到青瑟，一脸和气的打了声招呼，“小姑娘，又一个人啊。”

青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那憨厚老实的面容下面，藏着另一张脸。“老板，还有没有什么新奇的？”

憨厚的书生连连点头，翻出了几本怪谈异志。青瑟兴趣寥寥的翻了几页，又道：“老板，我看你这么博学广见，可曾听说过，天机训？”

那书生一听，眼中顿放异彩。在摊子下面扒拉了一会，总算找到一本破旧的参差不齐的册子，上面沾满了灰。

欢喜的付了钱捧了书，青瑟觉得有些饿，遂拐了个弯上了食香楼。这里比起醉舞城，的确少了些风尘胭脂味。毕竟这里主营的还是饭食。

包了个雅间，点了一桌精致美味，将账目全部算在花玉然头上，青瑟心安理得的捧了册子来读。

原来那天机训祖师，原本和满大街摆摊串巷的神棍并无区别，成日眯着眼睛到处帮人排排字，测测命格，骗点小钱。后来觉得此法并非长久之计，良心不安，遂准备逃离原本小镇，换个地方重新做人，继续骗钱。

于是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暴霜露，斩荆棘，想寻一个可靠之处。不料却在途中无意替九天上神挡了天劫，此等几率堪比大晴天在房中被雷劈死一般幸运。而后上神报恩，赐予长生不老之身以及窥探部分天机的法力，自此，祖师爷法力无边，百算百准，于是寻了一处荒野，开山收徒，因以窥探天机为由，故派名定为，天机训，并以此名，名扬天下。

捻一个水晶蒸饺细细嚼着，青瑟合上书，认真思考。那书生倒真是个奇人，故事编的有模有样，好像亲眼见到一般。不过人书中也写了，天机训祖师爷活得日子久了也就腻了，传位大弟子，便云游四方了，而后天机训历代掌门因窥探天机而遭受天罚，多半不得好死，而门中弟子也都没什么好下场。不过饶是这样，世人还是很尊此派的，可见大家普遍没有深谋远虑，才寄希望于占卜之术，她就从未见过，钟杳卜卦。

青瑟倒不是没想过真实Xing的问题，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关键是萧歇。钟杳告诉她，萧歇是天机训的嫡传弟子，林无意也曾在其中待过些时日。若书中说的没错，天机训真有窥探天机的本事，那么钟杳找萧歇一定是另有目的。

正想着要不要去打扰一下花玉然，刚起身忽然觉得眼皮很沉，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青瑟便晕了过去。

雪一停，花玉然便收到了柳念儿的信号。睡眼惺忪的下楼结账，一看有些发蒙，青瑟来了食香楼？再仔细一看，昨日中午的账单。勾了勾嘴角，无奈的掏了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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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青瑟第二次面对这个她有些恐惧担忧的男人。

“青瑟姑娘，我们有缘。”这一次，他眼中没有了冷淡。

“有缘？”青瑟嘲讽的揉了揉脑袋，瞅了他一眼。

环顾四周，陌生的庭院，可以看得到远处一座高塔。

男人墨色的眼眸划过璨然的流星，看向假山后走出的人，墨色斗篷，遮了半张脸。

青瑟眼睛越瞪越大，几步上前，伸出去的手有些颤抖，那身形，那眉眼，往昔如斯，暮成雪。一时之间，多日压抑的情绪上涌，回过神，清泪潺潺，难以停休。

放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满是伤痕的面容。

青瑟不敢去触碰，究竟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如此残忍，用这蚀骨之毒，让人不得好死。

“瑟儿。”嗓音破碎沙哑。

青瑟说不出一个字。

“你早就知道钟杳是什么人，只是一直不愿承认。”墨色华丽的衣袍铺了一地，男子媚眼如丝。

“是你把他害成这样！”青瑟冲榻上的男子低吼。她没有想到，暮成雪竟然是凤楼的人。他为公子朝办事，安插在翠微阁，那么，钟杳必须除掉他。钟杳向来万无一失，却不知眼前这男人如何让暮成雪死而复生。

媚眼中升起一股怒意，“你竟这般对我。”平淡的语气让人瑟缩。

男子一个瞬身便到了青瑟面前，捏着娇弱的下巴，一字一顿。“你忘，我等；你恨，我忍，但是，你若爱他，我便毁。”

若爱他，便毁。

爱的有多惨烈寂寞，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孤独的等了多少轮回日夜，又看到这无暇最爱的灵魂，而这灵魂，却背道而去，为另一个人，指控他的残忍。好像这些，竟成了他的错。

这一世，他不负，她却依旧执迷不悔。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青瑟木然的瞳孔中只剩下空洞，意识中许多片段走马灯一样的涌入。好想念，温柔如水的第一眼，倾斜了海天的交界线，倾塌了心底城堡沙雕的那个神仙少年。

而眼前的人，明明那么陌生的一张脸，却又觉得，认识了许多年。

她的心中，总有可怕的怪兽出没，香噬着她的思想，阻碍她的记忆。“你，是谁？”悄然的声音穿透时光，男子突然松了手，任由青瑟滑落。

恰如初见，“你，是谁？”

暮成雪远远看着，目光厚重。

“你不记得了？”男子冷笑，面容有些扭曲。漆黑的瞳孔散发出一道寒光，青瑟晕眩在那摊浓墨中。

孤鸿影接替付青颜守在钟杳身边，这几日，他明显的感觉到钟杳有些心绪不宁。

而此刻，钟杳靠着榻椅，目光迷离，忧思淡淡。安排她去到他身边，让她知道真相，以她的Xing子，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如此，这便是她无忧无虑的最后一日。

思虑之际，又看了看面前的孤鸿影。

“这是昨日萧歇派人送回来的物件，你看看。”钟杳拉开右侧抽屉，取出一只精巧木盒，放到桌子一边。

孤鸿影打开，深沉的目光中多了不同的情绪。

木盒里是一镂空的雪色吊坠，雕工精美，看的出师父的手艺是世间无双的。

“当日约定，你为我用，我替你寻人。如今，找到的东西残缺不全，去留随意。”钟杳温和的语调仿佛与生俱来。

九珞塔，图谱残缺的神器，此时，却没有九珞，只剩塔。

“他……”孤鸿影只出了一个音，反复摸索那些原本应该填满的空洞。

钟杳将孤鸿影的反映尽收眼底，“萧帮主午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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