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雾影跌叠

越荣城的第一场雪被青瑟赶上了，原本第二日就要离开的计划被打乱。

院中雪厚数尺，翠园火炉正旺。

黑裘落上了分分散散的雪花，如瀑的发丝垂下，苍白映衬中，格外黑亮。轻啄一口杯中温酒，妖孽的薄唇呵出一道白雾，“千算万算，这雪，你可算到了？”

翠微阁——

“越荣城下雪了。”萧歇随手拈了一片落叶。

清冷的人负手背对，身形有些萧索。“时候差不多了。”

“你要亲自去？”纤细的手指拈揉着枯叶。

没有回答，钟杳面上又浮出温和的笑意，不属于这萧瑟的季节。“若把瑟儿嫁给你，你可愿？”

萧歇不知他的用意。

“三生，一世灭，二世渡，这一世，我愿她停歇，无烦忧。”谁是谁劫？我用三生换你永世安好，不与纷争。

蓝眸迸发出奇异的色彩，闪闪烁烁，“她是…”

温润的江南空气有些凉薄，拂面微痒。

林无意轻叩朱红大门，牌匾上干干净净，隽狂的字体单书一个“容”。

容颜闲来无事，绘了几幅图。听说林无意来了，便命人带上，往客厅去。身边的侍女叫小芸豆，是钟杳为他挑选的，虽不如原先的贴心，倒是聪明麻利。

容襄见到林无意，精神了许多。“林先生。”

“容当家。”客套的话语疏远了两人。

华紫衣冠，灰袍落尘。

“大哥。”容颜巧笑而来，脚步轻快。

林无意心中疑惑一闪而过。容颜的样子，根本就不像被送回家该有的失落。

容襄伸手，拉过她坐到身边。

林无意微微皱眉。

“我最近画了些东西，还请林大哥指点。”小芸豆铺展开一幅山水，枯藤缠绕，黄昏人影，苍山楼阁，江水清波。分明是暮成雪房中悬挂的那幅。

“二小姐果然兰心蕙质，过目难忘。”一语双关，林无意垂了眼，端了茶碗。

紫衣少年眉目黯淡。“无意，我只想好好叙旧。”

“很久没听到你这么叫，一下子想起了很多。”林无意拂了拂衣袖，“襄儿，你不必过于忧虑。”目光掠过紫金袖口下惨白的手指。

论辈分，他是他的长辈，可习惯了亲切的称呼，更改不掉。

容颜给了小芸豆一个肯定的眼神，小丫头乖乖收拾好东西退到身边。

容家后山中，有一处仙境，小小的溪流汇成一道精致的瀑布，林草茂盛。

林无意很久以前为容家长辈医治顽疾时，曾在府里待过大半年，那时，便和容襄认识了。非为同胞，却甚为亲密。

“林中方圆所见之处无人，有什么话，可以现在说了。”林无意蹲下拨了拨池水。

“每一次，你都能猜到。”容襄苦笑。林无意是他母亲的小师弟，长相也同他母亲有几分相似，年龄又跟他相仿，在容家勾心斗角的生活里，容襄再找不出如他一般自然的人。

林无意眉头皱的更深，摇了摇头。“医者治病救人，哪有伤人的道理。”纵使不曾号过脉，但他耳力精准，容颜脉象，是有喜了。

“当日，我答应钟杳，交出碎玉，前提是，他不能伤她害她……”

“并且找机会送她回来？”林无意接道。

容襄点点头。

他们的身份不容许偏差，可他除了铤而走险，别无选择。“我没有求你伤人，相反，颜儿身子弱，我想请你帮忙保胎。”

有那么一刻，林无意觉得，这世界疯了。

“你们……疯了。”兄妹姻亲，血缘牵绊，最倒霉的，是无辜的生命。何况，日后如若一切安好，孩子只能称呼他为，舅舅，天下人皆以为，他该姓钟。

“若是以前，我定不敢这样赌，可如今……”覆上右手伤痕，容襄面色坦然。

这个羽翼将丰的少年，承载了许多本不必承受的痛苦磨难。他坐上当家的位置，少不了些血腥手段，隐忍负重，苟且结盟，不过是为了得到地位，消除闲言碎语，环环紧扣，步步小心，传家之物镇宅之宝都赔了进去，终于，看到了希望，却不曾想，那些年少轻狂，伤了她的身子，悔时已晚。

眼前瀑布寒凉，却是他们儿时最喜嬉戏的地方。

“颜儿的娘亲，是难产离世的。”苍白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母亲收养了身体虚弱艰难存活下来的女婴，取名容颜。

“我上辈子欠你们容家的。”认命的自嘲，林无意笑了。世人无法理解的，往往是最真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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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雪，下的飘渺骇然。

“花堂主，你长绿毛了……”青瑟弹了弹手中的杯子，发出清脆的的声响。

花玉然拿走捧在眼前的稀疏兰草，“今年除夕是回不去了吧……”

青瑟翻了个白眼，“虽说这雪大，可离除夕还远着，你要是舍不得食香楼，我可以帮你告假。”

“多谢。”花玉然没什么精神看看窗外，忽然一笑“小瑟儿，我们出去吧。”

越荣城是个忙碌的边城，即使雪天，城门封锁，街上也是人来人往。而越荣城的驿馆，更是拥挤排列，院落很小。

后院几乎没有什么人。

“喂，不是说出去么？”青瑟素衣裹身，肌肤莹白，将要融在雪地里。

花玉然白衣翩跹，却很不雅的蹲在地上，手中不倒弄不停。

青瑟很久没有这样玩了，她原以为花玉然要带她去食香楼，却没想到他携她到这后院堆起了雪人。上一个陪她堆雪人的人，已经不在了。

“花玉然。”青瑟捧起一抔雪，凝了一口气，吹散。

“恩？”懒散的站在雪地中央，又恢复了风流公子的旧像。

“你是怎样的人？”

没有马上回答，花玉然往后一仰，竟然躺在半空中。

“世间万物，本就简单纯粹，可是另看，哪个不是苦苦掩饰内心以求生存。每个人选择的不一样，思考多了，就没必要思考。”

冰雪好亮，但眼前的人更耀眼。

青瑟伸手抚上雪人，仰头看看飘雪的天空。是了，花玉然是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不想什么，完完全全表现出来。

什么都不求又什么都追求，所以他入世，所以他放得开，陷得起，醒得来。

“真好。”青瑟明白了，忽然觉得一切那么明朗，简单而释怀。人生回忆的过往，有你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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