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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手种江梅更好,又何必、临水登楼

    梅卿觉得这些日必是流年不利,定是他往年的煞星都攒起来,扎堆了来寻他不痛快。说不好便是前些日为了杜家那位亵渎了神灵,遭了报应。改日必得去凌云寺拜一拜那位真神仙,去一去晦气。

    他本好端端在那六食斋用小点心,便见小福圆大汗淋漓面目狰狞地冲着他喊,没天儿了,这下子不光宫里派出来寻人的人知道了,不光皇帝老子知道了,全京城都算是知道了——上午吏部放了半日假,下午梅大侍郎又给自个儿延了假。

    他是想好了的,今日吏部诸人送房城子和孙英出城,其余人自不用兴师动众地,早早便能回来。可吏部尚书孙向是不能的,他昨儿与孙英还玩笑着说,明儿个我是不忍来相送,兄弟自己走好。孙英却不要脸地与他讲,我那叔叔要送我到城外远郊的远郊,只怕是你想送我也无暇顾及你。他这可就门清了,这是支会他好再松上小半天的假,那孙向是回不来找他的茬了。却不想,竟是半分也怠惰不得。

    那杜老将军是左等右等,却等来一句“老将军车马劳顿,今日余下,不过一些述职,便免了,皇上说,改日再慰劳将军。”

    虽说杜来謀家中那乖儿子年里总算是抬了个新媳妇,他这老头子早也盼着见见儿媳妇了,可毕竟不好显在面上“可是公主?”

    刘琳派来传话的小太监什么也不晓得,只要摇头“奴才不知,只知皇上似在气头上呢。”

    杜老将军退了战场就是个老顽童,倒也没想太多,他觉得在气头上这几个字是有一千一万种解释的,就好比自家儿子每每弄出些事来惹他手痒,没几个差别,于是抖抖盔甲便利索地走了。

    这里头最觉得莫名其妙其实莫过于赫连垣本身了,虽说老虎的胡须揪不得,可长阳这丫头自呱呱坠地以来没少揪他的须,他也无几次不是半牵半就地就过了。只是自赵觅容失踪,却又有一个越来越像赵觅容的人出现在眼前,眼见他的大臣,手下,甚至皇妹都一点点将信任再度赋予这个人,将秤倾斜过去,这便如同鞭子一般,一鞭鞭地抽在他的身上,叫他问自己,自己对赵觅容的怀疑究竟是什么。

    赫连垣心中不知何时起便长出了一片难解的荆棘林,没有刺会让他不安,有刺又会扎人。

    小福圆寻到人,便带着那把琵琶和回了府中去,梅卿则从宫外一路不明地被带到一处殿宇,那殿宇富丽堂皇,里面有一处大大的水池,池中水自一头涌入,却不溢出,想是留有暗口。窗口开的极高,光便不易射入,尽管点了烛火,室内仍是昏暗,唯有白渺的雾气在水面泛着流光地氤氲。

    他伫立在门口,看向引路的公公,目露不解。

    那公公笑着说道“陛下今儿听闻大人前些日子在宫中晕厥,颇是关怀,今日特赐大人温泉水疗养。”

    梅卿点着头,心中却踟躇,话说的有冠有冕,但难免觉来蹊跷。在这宫中自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陷害与他,何况身旁这位公公年纪也不轻,彼时确是在皇上周身见过的。

    公公见他塞步,忙在一边催促道“梅大人年纪轻轻便受得咱们陛下赏识,前途无量,只是再前途无量也得将身子养好了不是?这池水,等闲陛下绝不赏人,您还不赶紧着,请吧。”咧笑着便退了下去,临走仍不忘关照道“一会儿子便会有人给大人送更替的衣裳来。”

    梅卿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点头,目送太监将门合紧,四下猛然少去最旺的一道光源,寂寥无声。

    他站在阶前,将身上衣物一件件除去,露出洁白的里衣。正这时,一双手自身后悄无声息地伸出,按在他肩上。

    “大人,奴婢伺候您更衣。”柔荑委婉,声音亦清宛如黄莺。

    长阳隔着一道屏风,看着远处这一幕,只觉得气上心头,这是个什么意思?派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去勾引人,就算是她一眼瞪向自家皇兄,却见自家皇兄亦只是冷着一张脸看着,丝毫未注意到她。

    “不用。你将衣服放下,回去吧。”梅卿说罢,却见人迟迟不动,“你抖什么?”

    早Chun三月,她只穿袜并未着靴,身上衣物亦比寻常宫女稀少,女子不肯放下衣物,他亦看不出她是冷还是其它,再问“寻常这殿里伺候的宫人都是如你这般轻薄?”

    女子并不回答,只继续贴近“奴婢伺候公子更衣。”

    梅卿垂眸半晌,忽的温声道“那你去,将烛火灭了。”女子闻言一顿,点头,回身去四下熄灯。她将二人一侧的烛火熄灭,远远望着远处对岸犹豫了片刻,并未过去。

    待她转身寻回时,见到眼前一切,不由轻声呼道“大人!”

    只见人已是整个浸入水池,里衣却是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

    她往池边逼近,却听得一声冷斥“放肆,陛下未准你沾这池水,你哪里来的胆子靠近。”

    女子闻言,当即吓得跪下,开始小声啜泣。

    直看得某人在屏后暗呼痛快!

    梅卿一人着衣站在池中,衣物已因池水之故泡浮而起,他也不理那池上之人半分,整整泡满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兀自从池中站起。

    他捡起地上衣服,直接穿在身上,于大殿中一跪:“天下无人不受君命。龙恩浩荡,臣感恩戴德”。

    一时间四下空空,殿中唯有这一道人声清澈。

    说罢,他起身从女子手中抽出衣物,覆在她那空荡荡的肩上,女子方才早已吓得失神,这时方恍恍惚惚睁大双眼朝身后看去。

    却见人影空空,已推门而去了。

    长阳自屏风后趾高气扬地走出,“皇兄看见没有,美色当前,坐怀不乱,更重要的是进退有度,知晓感恩,足可见此人是正人君子。”

    赫连垣沉默不语,二人行至那宫女身边,宫女就势瑟瑟磕首“奴婢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长阳原本极不喜这女子,如今近看却也着实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和她那贴身伺候的碧儿相似的身形,便道“好了皇兄,不过是沐泉宫的一个婢子,原本也没伺候过皇兄之外的人,皇兄就是罚她也没什么意思。这下,皇兄可告诉我那人叫什么名字了?”

    赫连垣盯着那宫女片刻,沉声道“他走前,与你说了什么?”

    那宫女低头,微声几不可闻地答道“大人说,此处昏暗,什么也不见,莫要着凉,只是”

    “只是什么?”

    婢女又磕了一头道“只是大人着湿衣便出去了,是奴婢伺候不周。”

    长阳一拍脑门“诶呀,那可糟糕!”

    九五之尊却是闻言凛然,冷哼道“一个男人,就是受些寒冷又如何?”

    却不想他终究是高估了某人的体格,次日梅大侍郎便病病怏怏呆在府里,先是起了烧,下午好了些,便开始涕泗横流。小福圆看着这满把满把的清水涕,擤在纸上,疼在心里。午时,那孙向还亲自寻了来,满府的人原以为他是来,却没想他只是猜对了一半。

    原来孙尚书那侄子怕他因江南一事,往后刁难于梅卿,终究还是与送行那日将事情的始末都告知了自家叔叔,且不说因此他对梅卿到有了几分刮目相,可没想人下午便旷了班,第二日又抱恙未见,多少又有些白眼。白眼归白眼,却还是跑来看了。

    孙尚书归去,梅卿看着桌上那一摞“慰劳品”,无奈笑道“这老头倒有趣。也罢,小福圆,去准备马车和出行的衣物。”

    小福圆顶嘴“大人您可好吧,这都还病着呢还不消停,还得往哪儿去吹风找苦呐?”

    梅卿见他说着这话,脸上竟是比自己还委屈,索Xing连骂都省了“去回Chun堂瞧个病,顺手弄两副不苦的好药,你在家看宅子。”

    小福圆是听过回Chun堂的,据说那里头住着京城里最好的大夫,只可惜平日里鲜少坐堂,又萍踪不定。不过他倒不疑自家大人或许与这回Chun堂有交情“大人,那回Chun堂里闻名的大夫比起宫里的御医,可如何?”

    梅卿打个喷嚏,摇头“宫里人有宫里人的病法,平头百姓有平头百姓的病法,各为其长,有什么可比。”

    小福圆寻思着也是,便照着吩咐去准备了。

    赫连垣自是不晓得这之后的故事的,谁教大周七日一轮,逢三免朝,逢六七沐休。这一日恰是免朝,何况少了个无关紧要的人,谁也不知晓。他今日倒收到京尉卫递上来的折子,将前些日子京郊的大案给了了。说是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个老妖婆,那老妖婆谎称能以术法起死为生,是个南边窜上来捞金的恶棍。

    说来那叶霜霜也是半真半假,她倒是有那么一桩苦情故事的,也与她说的无二,只是她的病早就好了,一点疤也不落。倒是他那孩儿染了恶疾快死了,她方上京来寻,谁料那孩儿路途中便病死了,那老妖婆见她美貌,又因丧子有些失心疯的癔症,神情恍恍惚惚,便与她说,她有一方子,可起死回生。

    那女子信了她此话,一边出卖色相于一凶汉联手疯狂谋财害命,一边一心去骗取二十个善男善女的活体来关在城郊的一个破地窖里,而将所得源源不断地给了那老妖婆去作“还魂符箓”的准备。

    若依梅卿所言,倒不难推断是算在那仪式用的活体中的,算是第十七人,眼看便要大功告成。谁想因赵觅容失踪一事宫中将京中密密排查一遍,倒查出这么一桩人命案来。

    那女子见到官兵,自知身系诸多人命,得不了宽恕,与其受极刑,不如当场自戕,只恨至死都未能先将孩儿复活。而她一心忙于收集善男信女的身体,自也无暇顾及那老妖婆早已卷着钱两走人之事。

    到这里,虽是赫连垣心中仍有一二点疑惑,这桩案子也算是彻底完结了。

    他批下奏折,令京尉卫好生安抚死者家眷,另,将此事密封。

    将奏折阅过半数,他自桌前起身,要去太后处问安,忽的头痛般记起一事,唤过刘琳。

    “老奴在。”

    “昨日之后,长阳那丫头如何了?”

    他昨日自己从沐泉宫回了来,将长阳拦在后头,终究是什么也没告诉,这会子倒有些觉着自己偏执了,

    何必与一个姑娘家家较这个劲。

    刘琳小声道“这公主昨儿回宫先是闹了一通脾气,后来好像还是被个宫女儿劝着了,慢慢地便消了气。”

    赫连垣对自家刁妹心知肚明,语气不耐道“你不必替她瞒着,说实话。”

    刘琳无奈“其实,公主昨儿后头自己想起来,派人去各个宫门问了那个时辰约莫有哪几位大人出去了,前些日子公主没想到,光问了宫中有谁受诏入内来的,自是找不到,这会子这么问,想必是已然知晓了。”

    赫连垣心中疲累“罢了,由她去,有什么事再来告诉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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