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元首伫盐梅，股肱惟辅弼

梅卿此时已走了有些时候，眼见地方越来越偏僻，连侍卫都不再出现，心中也恍惚起宫中宫禁，入夜便不得随意出入了，他阵阵呕沥已非之前干呕一般，本就未用过晚膳，现下呕的直就是绿中带黄的胃水。

他忙横伸出臂拦住意欲靠近之人，“只是入宫前，食错了些东西，公主莫在近前，以免污秽入眼。”

“那我命人唤政太医来给你瞧瞧，他医术好，一下就治好了。”

“公主，在下并无大事。”

“可你脸都白成这样了，人也站不直，这一看就是有事呀。”

梅卿扶着柱子直起上身“公主方才可是在找一只蛐蛐，想来是公主极喜欢的蛐蛐。”

“是呀，它叫大将军，可值千金！”

“那公主必然熟稔。”

“那是自然。”

梅卿淡笑着摇头，以极舒缓的语气道“那公主可知，你以口说话，它却以双翅鸣唱，你以耳听声，它却以双足闻音。”

公主耳瞠目呆：“什么，这怎么可能？”

“因此，公主熟悉的东西，却不一定深知。公主看到的东西，却不一定是真。在下既言无妨，那便是无妨的，倒不知公主可否帮在下另一事？”

长阳于惊愕中似懂非懂地点头“包在我身上，你只管说。”

“我不识路，可否公主寻人来送在下出宫。”

“这有什么难的，我送你出去就是了。”

“公主万万不可，夜已星稀，公主天潢贵胄，恐有流言蜚语。”

“那我”长阳支吾，她本是想说这宫中谁敢传她的流言蜚语，可那一道目光又实在教她觉得无可辩驳。

“那公主便是发现在下昏厥于此，如此一来便无干系”说罢，便是一蹙眉，昏昏沉沉再度软倒在廊柱旁，教人一时间竟真有些难辨真伪。

这头，沐泉宫，

偌大的一池温泉水，却并未能让现下的赫连垣纾解半分。

此事并不难推晓是谁所为，他虽心有不快却也只能大事化小，此刻脑中浮现的画面凌乱错怼，令他频频想起一句“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小福圆一脸焦急地等，傍晚他捧着大人要的点心从六食斋回来时起先未曾留意，直至深夜才觉担心，门房说大人平素不归也是有的，可细细问下，听得是被素不相识的马车接走的人，还是失魂落魄地去，便直觉有些不对。他这里左等右等，等的连同司空见惯的门房也有些紧张起来，在就是连同后院的厨娘小厮等也紧张了起来。

直至人是回来了，却是宫里的马车送到府里来的，非但不叫人松一口气，反倒是将那口气吊了上去。

“大人这是怎么了？”

宫门接送的马车如何能知晓这个，只说实话实说道不知，看门房和小福圆皆是个弱的，便还好心将人背了进去。

待人一走，府上原本不多的人便围在了屋内，是难得的欢聚场景，却人人面上愁云惨淡，欲言不敢言。

小福圆想的是最多的，他想自己这密报刚送上去，今日莫不是下午就被宫里召了去，可他真没觉着自己写了什么值得警醒的事儿啊，莫不是大人不小心回话中触怒了龙颜？

这一想，他便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了起来，他心有所愧地伸出手，便要在一干目光下撩自家主子的下摆，宫里打板子的素来是全国的精粹，只出内伤淤青，一滴血也不见。

梅卿实在是忍他不住，一个巴掌拍开那张意味不明的贼手。“你们一个个做什么，开堂会呐，还不都散了。”

小福圆眼见这人从奄奄一息到生龙活虎“大人，您”

“我这是饿出的伤，回来不过搭个顺风车占占便宜，我午间让你去买的东西呢，没给你吃了吧。”

一圈儿人尽用无解的目光注视着说话这位“啊？”

“吃的，我这胃囊都穿出窟窿了还不快去。”

“别，我先去给公子热热再吃，否则更伤着肠肚的。”厨娘欣婶担忧道，便跟着小福源一同去了。其余人见此，也便松口气各忙各的去。

小福圆在灶头前看着这平日里不说话的厨娘，恍然间什么想法都变了。他原觉得这府里主人不像主人，仆人不像仆人，一个轻轻松松的，其他的都冷冷淡淡的，都不像话。如今看到他们这般，却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些个人平日里不显现，可心里头都真真正正地仔细着自家主子，是暖人心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蹲下身来，望着那炉火雄雄地在灶膛自里噗哧乱窜，问道“欣婶儿，先头大人跟我说，咱府里聒噪的下人都被他卖了城里的男人女人了，所以咱府上才只有这么些人的？”

欣婶被他逗笑了，一手拿着勺抄着酒酿丸子，一手点点他的脑门儿道“你这傻孩子，这话咱公子倒是没骗你。”

“啥？”小福圆不敢置信道，他原先是信的，可他现在不信呐。

“原先府上倒也不多的，不过好歹也有十几个的，可丫头小厮到了年纪要婚娶，咱们大人不忍心他们被府里困着，到了时候就一个个都给放了，还给添了嫁妆和娶媳妇儿钱的，我那老头儿早些年病死的，你没看芽姑和力子住一个房儿？他们俩先头就好，后来索幸结了对儿，是自己留下来不甘心走的。门房那老头原先有个媳妇儿，三年前也去了，那马夫是公子从江南带回来的，在外头的小门府里单住你看你，我只光顾着说，你先去房里照顾着，一会儿这好了我送去就是。”

“大人必定还气我撩他裤子呢，我还是和欣婶儿你一块儿去。”

欣婶啧嘴儿，“你现在是公子最贴近的人儿，怎么能说这种糊涂丫子话，赶紧的去瞧瞧，咱们公子有些东西不一样，总爱瞒着，你得仔细瞧，瞧着才能别让他伤自己。”

小福圆越听越糊涂，却也是擦着裤腿儿蹦达回去了。

“大人，这就好了，今儿不光有酒酿圆子，欣婶把那烧鸡片了丝儿，一块儿煮着鸡粥呢”他才蹦到屋门口便开始瞎嚷嚷，最近在府中简直是愈发的无法无天有恃无恐。

“别进来聒噪。”屋里一阵厌恶地斥骂。

小福圆听着话心里正伤心，却又突然冒出个古怪的想法，他偷偷贴近去，一把推开了房门，就想瞧瞧他家大人做什么呢！

“大人！这是？”他一下便有些不懂了，为什么刚还好好骂着他的大人，此刻正一脸难耐地屈在榻上，地上俨然是一滩青色秽物。

“小声些，你去外头簸些土来，把地上收拾了，别闹出动静。”说完，便又躺在床上。

小福圆照着说的将地收拾干净，这便一眨不眨地瞪着自家大人，生怕自己一个眨眼，人就又屈在了榻上，面前又是一滩秽物。

梅卿着实被他看的难受“你出去，晃得我心烦。”

“大人，我不动，我真的不动。”

“”这是要跟他较劲，榻上之人败下阵来“那你去那边架子，给我随便拿本书来。”

“大人爱看什么。”

“不爱看我摆屋里做什么，拿就是。”

小福圆往书架子上随手一抽，是一本《虎钤经》，拿过去给自家大人。

却见他家大人只瞥一眼，便嫌弃道“今日心累，不想看这”，完全和之前说的两样。

这时候，欣婶在门外“公子，吃的都热好了。”

“进来”小福圆闻声去开门，回头便见人已经靠坐榻上，闲适地翻着那本《虎钤经》了。欣婶进来，笑着将东西放下，便出去了。

欣婶合上门之前，小福圆看了欣婶一眼，她的眼眸平常，可如今他知道，那里仍有看不出的担忧。

“大人”小福圆突然觉得很想好好地疼爱自家主子一顿，虽然这是无比僭越的事情，他一时间觉得宫里人简直是坏透了，这般欺负一个这样真善美的人，浑是没有天理了“大人，小福圆今儿晚上决心守着大人，小福圆儿往后定字斟句酌再决计不害大人毫毛！”

小福圆自不知他根本没有做所谓“害到自家主子”之事，更不知晓自己根本是救了自家主子半分。那呈上去的“有妇夜访，半夜梦呓”的故事，若是晚半日送到赫连垣手里，便是让此事毫无了转机。这与那妇人欺骗之前之人的手段是相同的，以疾病孩童之事为由，后续行事。然而此事现被赫连垣压下了，谁也不知。

以致次日梅卿至京尉卫喝茶录案之时，也只是一味的吐露消息，汪明海手下人一概咬紧口舌，半分详情也不透露。

查，定是要查。

只是如何查，他眉间不觉蹙拢，还需费一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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