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缟袂

“小姐，老夫人刚让远黛送来的，这两张亲柬，让小姐您也看看。您瞧！这一来就是两张，都是要八字有八字，要身世有身世，看来这凌云寺里的卦真是灵的。”

那小姐将柬子一字字地看过，都是些看不出旁的硬规格，这几日许是先诚惶诚恐地大喜了一次，这时候反倒有些说不出滋味地怏了。

见小姐将柬子都放下了，却是不见喜色，琴儿忙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反倒闷闷的？”

“琴儿你说，我这是怎么了，这几日总冷不丁想着，这女儿家出嫁，本也是由不得自己的，若不是今日金杜两家一同过来，那爹娘怕也就是不拒，哪里还轮得着我来看，那便真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琴儿一时也不知晓她家小姐这是愁得什么，心急之下一股脑倒将她心底的话倒出来了：“小姐，旁的我不知道，小姐现如今一个人，也过的快快活活的，嫁过去那若姑爷不是个令小姐中意的，最多也便还是一个人，琴儿还把小姐伺候的好好的，如在府里一般无二，凭咱家的身世常回府看看老爷夫人也定不敢有人拦着，再者，我方才偷偷跟远黛打听了，这两家公子模样都长得俊俏得很，便是光摆在那里也比寻常人家的好上百倍，只怕小姐到时见了夜里都不肯合眼睡呢！”

这一招算是把人逗笑了“呿。也罢，把那拿来，我再看看。”

琴儿将两份都翻开了，一左一右摊在掌心里。

见自家丫鬟分明举出高低，“怎么，莫不是你早在心里便替我判了千八百回儿的一二了，说来听听。”

“小姐，琴儿可听远黛说，这杜家少爷虽是如今前途无量的好主儿，可毕竟出身武家，平日里必鲜少管束，何况武人心思粗犷，就是想怜香惜玉那也断不能细致到哪里去。”说罢，她便放下杜家这份在桌上，双手捧了另一张细细递到自家小姐跟前“再看这金公子，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届时小姐弹琴，公子作赋，心意相通，岂不妙哉。”

“金璆，杜子戎，巧倒是了，都沾个王旁。”女子也不紧不慢，只又拿过了桌上那本，轻风拂月般地来回翻动着合共不多的这二张纸页，嘴里念叨着，忽的，水眸中滑过一丝异样。

“小琴，你可还记得那日那那人说的话？”

“记得小姐命里属水，后头的，小姐不是记着了”

这话琴儿说的难免心虚，小姐也不戳破，只接着问道“那我且问你，你说这家中，是热闹些个好，还是冷清些个？”

“那自是热闹些好，咱们又不是读书人，要着冷清做什么，依我看，就是吵些闹些才熨帖啊！莫不是说？”

小姐闻言一笑“你看，这道理竟是连你也懂得了。”她又将当日那话与自家丫头分说了一般，两人竟是齐齐更通透了一份。

“你且细细看这二人姓甚，再看我的。”琴儿越看越怕，心想着方才险险便要栽了自家小姐的良缘，忙烫手般将那金家的帖子落在了地上，再不疑有他，赶紧亲自捧了帖子跑去交于老夫人。

待她跑远，那小姐方把地上的帖子捡起安放在桌上，口中念道“与其这二人都未曾得见，便尽信一次天意”

礼节是一走便走了一月有余。

没见过媒公子说媒的人自是不知媒还是能这么说的，见过的，一如杜府的这位，如今望着这结彩成门，车水马龙，高朋攒动的杜府，更无话可说。

记得正式说媒那日，梅府赏他好一记闭门羹，只叫他请城中嗓门最亮要价最高的孙媒婆去。他这方想起那位也不是个能在光天化日皇城脚下抛头露面的，媒公子就是媒公子，他是世上另一种的媒人，皇城里只有这样一个人物的名声，可若真要寻这个人物，却是玄而又玄。

杜子戎惊于自己竟叹世上有这般甘心在背后Cheng人好事之人，更还是个年华正茂的男子，可回头方觉，这样的一个人分明讨要的真金白银，十个孙媒婆也要自叹不如。

他又奇怎的竟真个无人将他抖漏开去，这倒仿若京城贵圈里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后又觉，人家一个勉强挤在鸾殿末班的人，助你讨一房如意娇妻，便只有一点，你得保密。从此你好我好之事，谁愿在这事上掉子孙的阴德。

如今这堂上，有三千绣鞯狨坐，又四十玉带金鱼，满目红幔玲珑。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狐朋狗友真兄弟，饶是杜家独子的酒量，一堂子遛下来直奔鸳鸯房，也已是步步打紧“大胆，哪里来的仙女儿，竟敢把我杜家第八代媳妇儿偷梁换柱！”

“噗”女子先前猝不及防地被猛撩了盖帕，尚有些惊慌，一转眼听这一句，又看向这人，这剑眉星目，随即面有绯色，却是鼻息间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咱哥哥一醉原型必出！嫂子您还不赶紧降了他！”门外熙熙攘攘传来一阵热闹，居中这道人声显是过了而立了，一声哥哥倒喊得顺畅。

“都给爷滚！”屋内一吼出去，外头当即传来一阵哄笑。

屋外一笑，屋内也笑，那新娘听得耳畔传来阴恻恻的一句“莫恼，为夫这就替你结果了这些恼人东西。”舌头打着圈儿，还偏要好不潇洒地拔门而去，教她又气又笑。

她等上一会子，却不想等来的先是琴儿，手中还夹着一封指名道姓她杜家新夫人收的信。

这一封信消化下来，琴儿前脚出去，杜家的恰巧回来。

倒并非他非要往枪口上撞，他方也是因知晓自己正上了酒Xing，怕真失了态去方借了空出去过招醒酒，这一清醒半分便当即回了来，生怕那屋里的多想。只不知是不是真就阴差阳错，去得久了惹了人不高兴，回来怎就见人端坐在屋中，神容好生严肃。

“教你久等了。”忙赔上一笑道。

他那新妻也是素来端庄的，见他如此，也好言请了他相坐。

“方才，城中有一位吏部的梅侍郎”

“他？！！”新郎官儿刚贴了凳，这便坐不住了

“递了信来。”

“哦那，那信？”杜子戎心下一激，直觉不妙。

“信是给我的，看完便烧了。”

“那信里?”

“这事，恕潋儿无法苟同。”话毕，她便起身唤来琴儿，要了一身寻常在府上的衣物，杜子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拉了人也充不得解释地在屋内四处喃喃。

“好啊他这是何意，如此城府，我终究是被他耍的团团转！”

“他便知你还在疑他。他只道自己是坦荡的，因此就算骗你也不愿害你。你如今不肯见人，亦不肯先听人解释，兄弟义气也好，人情温暖也罢，哪一个不是要用心良苦才有，待二人真正缘尽，便是你自私狭隘了。我观他信里字字真切，我不愿你将来懊悔，今日之约，你是赴也得赴，不赴也得赴。”

杜子戎听着听着，便听出峰回路转的意思，“他这信里，究竟”

“你若想知道，一会儿自己听他解释就是。”

她见琴儿已在了门口，便唤了她进来把手中衣物放下，一套留给自己去屏风后头收拾，还有一套，竟是给杜子戎备下的。

这会子见自家娘子反倒言语间有些鲜亮起来，杜子戎方有心将之前的话捯回来摸索。

是夜，杜府洞房空空，新婚燕尔的两人却是带着酒壶，依偎着夜色，在一座府邸前伫下。

却不料，千里迢迢地到了梅府，那门房却说“咱们大人说过，他今日不再府上，您二位请回吧。”

杜子戎面有难色，想那人想起一出是一出，这外头夜风总有些凉意，将他娘子兜出来又教她白做一回好人总又怕她事有不成便会失意，心中难免有些怨辞，却不想他那妻子却是神色如常，仿若先知般，从院外那株柳树后探出一物。

“这是请咱们喝的交杯酒。”

“呵，酒能请着喝，他厉害，连交杯酒都请得。”

话这么说，乘着月色皎白，两人仍是执起酒杯，勾手相酌，竟像是真如请月老作了见证，霎时间，仿佛天地只余你我二人，前世今生，不离不弃。

便在此刻，哪里传来的箫声，竟像是如期而约，应情应景，仿佛，卷携梅花，直上月牙。

两人相视一笑，抵首共闻箫声深处。杜子戎耳边乎得一句，“明日我支五百两，你支五百两，便是一千两正好，遣人送来”，便真正恍惚了，片晌，他抬起酒杯，对空轻言了一声谢，又见新妻亦随此举。

“你有事瞒我，如今我也有事瞒你，便是抵平了。”他听得她如是道，心下原有的最后一问便也释然了。

“将心比心，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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