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是黄昏,周遭的摆设,让我知道,已回到皎雪宫。
依然有些许眩晕,手抚上额际,却赫然看到,腕间多了一羊脂白玉镯,细腻若脂。
“咦?”低低疑了一声。
“娘娘,您起了。”望舒守在榻床前,见我醒来,轻轻道。
“本宫是怎么回来的?”
“启禀娘娘,今儿早上,奴婢往梅园去收昨晚瓣上的清雪给娘娘做药引时,见娘娘一人,倚睡在梅树下石凳,这才把娘娘扶了回来,也不知,娘娘怎么就到那去了。”
“嗯,是吗?我竟都忘了,许是见着雪景怡人,睡着了都不知道。”我起身,她上前扶我下榻,“替我取湖水绿鹅绒鹤氅来。”
“娘娘忘了,今早您就披这件鹤氅出的宫,您在梅树下倚着这会子,鹤氅都被雪浸湿了,萱滢才拿去晾晒。”她扶我在妆台坐下,“娘娘又要出去?外面雪下得大,您的身子可再着不得凉!”
他披回鹤氅于我,又消失无踪,似一切都归于不曾发生般平静。
可,我知道,才的事,是真真发生过,并非梦境臆想。
这玉镯,便是他所赠之物,谢我以血相救。
“娘娘,您看这水温合适吗?”一旁,望舒端来漱洗之水,并一个月白万金瓶。
我用手背试水,晗首示意可以。
“这是奴婢这几日依着《太平圣惠方》配出的洗颜粉,娘娘每日洁面而用,定可容颜永驻。”
“舒,其实,不必为本宫做这么多!”
“娘娘,先洁面吧。”她低眉而笑,递上绵软的白巾。
揭开面上的青纱,目光掠过铜镜,先听到身后望舒惊艳的叹止语声,接着,只看到右脸的那道疤痕——我不可置信地望着镜内,指尖触及处,竟然光滑细腻。
“娘娘,您的容貌恢复如初了!恭喜娘娘!”
“怎么会?怎么会!”我喃喃道。
“妹妹定是感动了北溟天神,天神眷顾于你。”温婉若水的声音响起,寰柔盈盈从外间走进,眸华若水地凝着我。
“姐姐也取笑于我?”
不知为何,看到疤痕不复,我的心内会涌起的,竟是一丝欣喜,曾几何时,我也开始浅薄地在意起自己的容貌了呢?
“我是替妹妹高兴,”她在我身侧坐下,水眸瞥到我手腕的白玉镯时,微怔了一下,旋即恢复常态:“女子的容颜,对后宫的嫔妃,犹为珍贵。帝王之宠,最初乃至最后,亦是看重于此,纵有例外,却是可求而难遇。”
“姐姐——”我一时语塞。
莫非是他让我容颜恢复,我的猜测只能到此,毕竟,昏迷后的一切空白地存在于记忆里。
“呵呵,我也落俗了。” 寰柔浅浅一笑,“我传了小膳,等你梳洗完,一起用吧。”
我晗首,寰柔款款离开,望舒伺候我梳洗。
褪去内衣时,竟见贴身亵裤上,染了丝丝的血迹,月信未至,突兀地着了血,隐隐觉得不安,却又不知为何。
而此时,一直身处深闺的我,丝毫不知一时的疏忽会导致日后的种种不堪。
当晚,沐浴完,复睡去,一夜安眠不提。
如是,转眼间,已到除夕。
北溟宫中的除夕,没有过多地隆重其事,仅是绰约地挂了一盏盏六方红纱绢制宫灯,灯罩的棱角上嵌着翠玉珠佩,金色的流苏便从那佩环嘴中吐出,随着夜风翩然而舞,晃得红纱上画着的山水楼阁生动起来。
寰柔奉诏去了冥宫伴驾,她平素柔雅的脸上竟似小女儿家笼了娇羞的神情,看着她眸底丝丝的喜悦,我的心在刹那,陡然有莫名失落。
摒退宣滢、望舒,提着一盏琉璃灯笼,慢慢走出皎雪宫,月色下,天池涟滟的波光丝毫没有波澜,如一汪明镜般卧于环绕的山峦之间。
明日,就能返回西周了,如若不是寰柔相留过完这个除夕,此刻,应该在回程的路上。
心底,有些许期盼,有掺莫名的惆怅,微凉的手指在脸颊滑过,水面的倒影,映出我的姿容,还有——
我愕然地看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转身看清那人时,是一耄耋老人,灰青的衫袍,同色的头巾紧裹着他的脸,裸露在空气中的,是布满皱纹酱深色的脸,而我腕间白玉镯的泽光闪过老人那对混浊的眼珠时,他突然震惊到睚眦欲裂,干枯的手指着我,踉跄退步:
“你,你,你——”
他脸上的皱纹在那瞬间全部纠结到了一起,犹如蛛网错盘,在冷月的斜晖下,渗着砺白的皮色,更是骇人。
“妖孽!妖孽!”未待我反应,他止住不稳的身子,喝道。
我往后退了几步,他继续咕囔着:
“老奴就知道,主上还是被你蒙了心!所以,主上永远只能是谪神!”忽地,他发出喈喈的笑声,“他们只知道,南越的姬颜媚主殃国,却不知道——”
他压低了语音,谲诡地看着我:
“真正祸乱四国的,是你!是你!”
他伸出枯萎的手欲要抓住我的衣襟,我惊恐地避开,他落了空,眼珠阴冷地瞅定我:
“宸极方盛,彼岸龙潜,亲弑至爱,血祭孽缘!”
我提着灯笼的手沁出了汗意,古怪的话语、森冷的面容,让我窘迫地启唇:
“老人家,你认错人了吧。”
“我不会认错,不会,你这张脸,哪怕穷尽四国,都找不到可与你媲美的姿容,但,那是邪气,邪气!”他的瞳孔因激动而骤然放大,声音嘶竭地道:“天下必乱!必乱啊!”
他用力将我推倒在尚未融化的积雪皑地,然后,尖利啸叫一声,往夜色深处逃离。
请记住本站:落初文学 www.luochu.com
微信公众号:luochufw,公众号搜索:落初文学
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