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楚瑜执刑的是睿嫦,我只能看着无辜的生命消逝在这宫城的阴霾中,却无能为力。
金城、陇西、介根、琅邪四地的赈灾,天烨在发布罪己诏后,着太常寺安排圜丘祭天,并命太府寺拨款震灾,以使四地妥善安排灾民过冬及重建家园。
对东歧出兵侵犯边境,天烨令太尉南宫煦与左将军李昶、右将军叶飞羽整军出战。
至于平定漠北玄巾军的叛乱,天烨却出乎意料,提升我兄长安陵澈为都尉,率兵两万,直赴漠北边陲重城夜魈城,以期早日歼灭玄巾军,收回早前被其占据的漠梁、闵西双城。
这些旨意,表面平淡如常后淌涌的,是令人惴惴的不安的暗潮。
而我自复明来,开始整夜的失眠、梦魇。
今晚的再次惊醒,除了一屋昏黄的烛火,映着我苍白的面容,四下皆冷寂无声。
依稀间,我听到,外面太和钟鸣,今日是冬至,天烨该由斋宫起驾至圜丘祭天吧。
我起身,凝着尚未蒙白的苍穹,穿堂过的风将帘幔吹起,亦吹散我披散的青丝,愁绪渐渐氤起,睿嫦,姐姐的孤女,我终是没有能力去庇护,父亲,在知道此事后,也不过是置若罔闻。
权倾朝野如他,这般冷淡对待嫡亲血脉,看在我的眼中,心底的寒意愈积深浓,无法驱散。
那日天烨于我耳边的话,竟是同样的落寞无助,彼时,我读懂了他内心的隐忍和莫奈何,帝王之尊,依旧不能随心所欲。何况于我呢?
外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纷杂的思绪被望舒的禀报打断:
“太后驾到!请娘娘即刻往前厅迎驾!”
“嗯?”
终于,她还是来了,在处置了帝姬之后。
更衣,往前厅接驾。
“臣妾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行礼跪拜,她没有赦我起身,我的额际触到砖石的冰冷,却抵不过她话语的冷意。
她摒退左右,只留苏暖一人,气氛愈显肃穆。
“宸昭仪,你可知罪!”太后的声音不复平日柔和,威仪下含着深深的愠意。
“臣妾惶恐,请太后明示!”
太后的心思,我无法去揣度,只能觉得,她的恨意,在慢慢宣泄。
她对安陵氏的恨!
“你出宫月余,难道仅是伴皇上南苑狩猎如此简单?”
“太后明鉴,如非南苑狩猎,皇上旨意岂非有欺瞒天下之嫌?”
心下惊讶,莫不是太后已知倚翠楼之事?
此事极为隐秘,难道,是她指使人劫我出宫?如果这样,不是太颇费周折了吗?太后若想除我,大可不必这般复杂。
“宸昭仪,哀家知你仗着皇上宠爱,故而蔑视宫规妇德!”她语气转厉,“私通平阳侯!安陵宸,你可知罪!”
她直呼我名氏,怒极而道。
我心底一刺:
“请太后明察,臣妾自幼研习女德妇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臣妾从入宫开始,就知道此生唯有皇上为臣妾之君,绝无私通款曲非分之想!”
“好一个绝无非分之想!皇上容得你恣意枉为,替你遮掩,哀家可容不得你妖媚惑君!”她缓缓起身,珠履走近,停在我跟前,伏低身子,抬起我的脸,使我直视她的凤眸:
“安陵宸,哀家今日所来,绝非凭空而治你的罪!这点,你要记着!”见我依然平静,她继续说:“传菱红!”
她收手,起身,依然高高凌越的俯视我,护甲的犀利划过我的面纱,皮肤隐隐觉得尖锐的刺痛。
“奴婢参见太后!”
这宫里,果然步步为艰,哪怕是朝夕相处的宫女,亦会出卖自己。
“平身,菱红,你主子与平阳侯之事,你起来禀吧。”
“奴婢遵旨!”她似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循循道来:
“奴婢自伺候娘娘近前以来,一直暗见娘娘飞鸽与人传书,但每次读后均以烛火焚之,奴婢不敢枉猜娘娘之事,直到那日,娘娘以去暴室为由遣开奴婢,只命萱滢相随,奴婢遂去内务司领该月俸禄,但见娘娘与平阳侯于贞度门私会!及至被皇上撞见,皇上宽容,并未追责娘娘与平阳侯,可平阳侯却在其后,与娘娘于暴室相约后私逃出宫!请太后明鉴!”
“安陵宸,你可知罪?”
“菱红此言错漏百出,如若臣妾与别人私下传书,岂会让宫女所见?萱滢本皇上指于臣妾,若私会,臣妾岂会携她前往?而白日里,从暴室私逃出宫,又有萱滢随行,更是匪夷所思之事!”
“太后明鉴啊!奴婢近身伺奉娘娘,虽知道非礼勿视,但娘娘自侍相府千金,傲慢至极,所以,传书之事没有多做掩饰。而临近暴室的西华门守卫均是平阳侯旧日部下,萱滢虽为皇上指于娘娘,平素与娘娘十分亲近,必是娘娘刻意拉拢了她,可萱滢也暗中知会了皇上,皇上才能知其私逃所在。还有,依奴婢揣测——”她刻意一顿,似有所顾忌,道:“奴婢忧所言有辱皇上之尊!”
“说吧,哀家恕你无罪!”
“奴婢担忧昭仪因平阳侯之死,记恨着皇上,对皇上不利,才冒死禀于太后!望太后圣裁!”
欲加之罪,再多的解释都是苍白而无力的,静静跪伏于冷冰的砖石,今日之事,实属缜密安排,一步步,太后终于向安陵氏动手,但她此时不讳于父亲权势,倒是耐人寻味。
“安陵宸,哀家断断是不能容你这等无德失贞女子于皇上身边。相府,哀家自会交代,也会顾念相府声誉,你还有何话说?”她悠悠地道。
“臣妾无话可说,欲加之罪,何须真相?”
我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她,端庄容颜后隐着的是怎样深沉的恨意,我终是在她未加掩饰的眼神里读到。
她以相府的声誉,行此私刑,让我选择的,是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搭付卿卿性命。
“暖,赐酒!”她绽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吩咐。
苏暖手捧的托盘内,晶澈的酒盏里,看似琼浆玉露,实是蚀骨毒药。
在那一刻,我心里恍然飘过的,是那日,天烨眼底深深的哀意与隐忍,透着那紧拥,一点一滴传至我心底,亦在柔软处停驻下来,渐次融进。
拈起酒盏,有些许什么,联系先前的种种,在这一刻渐渐清明。
心念忽动,我望着太后,轻轻道:
“臣妾临死前,有一事还请太后您明示,望太后成全。”
“哀家圆你最后心愿,何事?”她眉角微挑,唇边笑意不减。
“贵妃之死的真相是什么?”
“背叛皇上,自是不容于皇室!你与你姐姐果然十分相似。”她唇角笑意渐深,冷冷道。
闻言,我心内似被剜去般,疼痛,但,无泪。
眸底余光瞥到帘后望舒的身影,她必是听到了吧,她会转述于父亲吗?且不论她究竟是何来历,但她于我,并无害意。
如父亲得知,又会如何?
这些,却不容我去细想,太后眸光里透着不再掩饰的杀气,盯着我手内的鸩酒。
罢,罢,罢。
生于官宦世家,进得宫来,早知生死不由命,可,我心内,却是不甘。
为姐姐的死,不甘!
为自己的辱,不甘!
举盏,掀起面纱,仰首,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落唇齿,甘冽芬芳!
在那一刻,我听到厅外内监禀奏:
“帝太妃驾到!”
心底骤然的绞痛却在那刻,攫住了我最后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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