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1）

一早的天气并不好，虽然已经是九点五十，但仍旧一丝阳光也没有。漫天的灰色似乎预示着什么，柳如烟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有些后悔出来时穿得太少了。

叶紫不在的日子，她便只能打车上下班，这无疑是痛苦的。

抬手将垂至眼前的长发拂到耳后，她按下电梯的按钮。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昨天周定睿很肯定地说，柳氏肯定会对世泰下手。她以为今天肯定会有什么爆炸性的新闻，柳氏想要对世泰下手，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世泰的两家材料供应商，就是柳氏的下属公司。世泰是做实业的，若是断了材料来源，将会很麻烦。

可柳氏并没有断世泰的材料供应，加上最近国际原油下跌，世泰上个月发出的要求供应商下调原料价格的商讨函在今天一早还得到了回复。柳氏下属的两家公司，一家同意降价30%，另一家则坚持不肯降价。

同属一家集团公司，竟然有两种意见。

周定睿从报告中抬起头，看向柳如烟，“如何，有什么想法没有？”

柳如烟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开口道：“这还不明显吗？”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报告，“柳氏现在是由柳承恩、柳承宠两兄弟共同执掌，但是下属的公司却是新一代开办的。我们两家原料供应商分别属于柳沐兄弟和柳瑟掌管。”

她顿了顿，笑得阳光灿烂，“不知道当初你是不是故意的，大家都知道，柳沐和柳瑟极不对盘，柳沐说太阳是圆的，柳瑟就一定会说太阳是方的……现在柳瑟同意降价，柳沐自然不同意。”

周定睿眯起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陶南控制不到他们？”

“既然你都有结论了，何必再问我。”柳如烟又端起茶杯，抿上一小口，“他和柳华衣订婚，不过是想借助柳氏的力量。”她眯了眯眼睛，“陶南我十分了解，他从未吃过败仗，可算是天之骄子。这次败在你的手上……”

周定睿耸耸肩，“我可没有刻意对他下手。”他的目光落在柳如烟的身上，“我想他怎么也没有想过，女人的报复心竟然如此强吧？”

柳如烟站起身，走到他的边上，“我这杯茶是刚泡的，还比较烫。”

周定睿连忙做投降状，将话题转回来，“然后呢？”

柳如烟白了他一眼，算是放过，“你心里有数得很，这些都要问我的话，你当什么CEO？”她坐了回去，“你找我来，不会就是为这个吧？”

一份资料夹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的几桌上。

“当然不是。”周定睿将钢笔放回笔筒，“你看看这个。”

柳如烟一面翻开，一面疑惑地道：“不会是上次那个韩国市场的吧……”看了一眼资料后，她的眼睛不由得瞪大，抬头错愕地看向周定睿，“你要开始搞房地产？”

周定睿点点头，显得坚定万分，“世泰一直有向房地产进军的想法。”他挑了挑眉，笑得像只狐狸，“这份资料你也看到了，若非急需用钱，石科不会出售这块地的。我已经向朋友打听过，这块地没有任何问题，原本要二亿的地，现在底价是一亿三千万。”

柳如烟一脸明了的神情，不过还是有些忧心，“但世泰一直做实业，一亿三千万不是笔小数目……”

“我昨天不是有说过，锦囊妙计么？”周定睿又丢了一份资料过来，“我原本在想，这笔单子要不要接，毕竟要的货实在太多……可是，柳瑟同意原料降价百分之三十，实在是让我没想到的。”

他打了个响指，“后天是那块地的竞价日，你同我一起去。”

柳如烟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出了办公室。

她沿着走廊向自己办公室走去，想到周定睿刚才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奇怪的不安。有的时候，事情要是太顺利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从未有人可以非常顺利地做事，缺什么来什么。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水到渠成，就是有着巨大的陷阱。

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为什么周定睿看不出来？柳如烟觉得不可思议。

可又想不出什么缘由，只能暂时归结于他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被胜利冲晕了头脑。柳如烟皱紧了眉头，若是世泰同客户签了供货合同，柳瑟这时候又突然不肯降价了，那世泰不是要郁闷死了？

可是……刚才周定睿给她看的资料里，柳瑟已经和世泰重新签了合同，里面白纸黑字明白地写着调整以后的价格，这可是没法子抵赖的……而且，违约责任也写得分明，如有违约，违约方将全额承担对方损失。

看上去真的是无懈可击。可越这样，她就越担心……柳如烟心中一阵烦闷，突然拐了弯，决定出去晃上一圈。她向来不喜欢思考，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为了不使上帝提前出现笑纹，她还是少思考一点的好。

此时天气已经微微转好。早上的漫天灰色已经被金色的阳光驱逐开来，露出泛蓝的天空。街边的树刚刚修剪过，空气中清新的树叶香气，比什么香水都好闻。

柳如烟站定，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刚才的烦闷去掉了许多，心情似乎也舒畅起来。街边传来轻快的音乐，她听了听，似是那首《暖暖》。

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向着音乐来处望去。

是一对年青的恋人。男孩子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手中拿着一部红色的手机，音乐就是从那手机中播放出来的。身边的女孩子踮了脚，去抢男孩手中的手机。

“还给我！”那女孩急得满脸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

男孩的眉眼都笑成一条缝了，左右晃动着身子，就是不让她拿到那手机，“嘿嘿，我一打你手机，就是这首歌啊……嘿嘿嘿……”一脸得意的笑容。

柳如烟站在人行道上，怔怔地看着这对小恋人。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柳如烟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时光似乎一下子转回到当年……当年，她和林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喂，你站住！”柳如烟看着自己被溅了一身的水，向着前面骑车飞奔的人影大喊，一脸愤怒的神情。

“别喊了，他不会回来的。”叶紫拉了拉柳如烟，“回去换套衣服吧。”

“给我站住！”柳如烟涨红了脸，又是一声大吼。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那骑车飞奔的人竟然调转车头，乖乖地骑了回来，下了车，站在柳如烟的面前，低头忏悔，“对不起。”

“你叫什么名字？”柳如烟瞪他，“不知道下雨天要骑慢一点吗？”

“我叫春，姓林。”那人抬起头，一脸诚恳，“我是有急事……呃，你们笑什么？”

叶紫已经笑得快趴下了，她拉了拉柳如烟，忍住笑，道：“同学，你快走吧，以后人家问你叫什么，你连姓一起说，直接说你叫林春就好了，别说你叫春了……”

对方这才恍然大悟，顿时窘迫得站在原地，脸色通红。

……

刹那间，心中涌起浓浓的羡慕与悲伤。这样单纯的爱，不掺杂任何利益，只是因为你是你，我是我。这样的爱情，她这一辈子……不可能再有……

突然间心头一酸，她很想哭。

深吸了一口气，柳如烟收回目光，转身大踏步走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那些时光已经凋谢，被埋葬在她记忆的最深处，再不能回来。

城市仍旧喧嚣。

等到傍晚时分，柳如烟才提着四个购物袋回了家。

喜欢买东西的恶习一直没办法改正，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想买。好在她从未缺过钱，柳如烟抬了抬眉，将袋子交到左手上提着，右手在身上的Gucci小包里使劲地掏钥匙。

好不容易将放在夹层里的钥匙掏出来，她对着门斜迈一步，眯着眼睛将钥匙插进锁孔。还没来得及转动，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啊！”柳如烟一声惨叫，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前两天报纸上有关杀人魔的报道顿时在她大脑中浮现，她吓得浑身抖，“要多少钱我都给……不要杀我……”

“请问，叶紫是住这里吗？”身后传来磁性的男声，极好听。

叶紫？！

柳如烟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难道这个人是……她立刻转身，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极熟悉的脸，她的嘴巴几乎合不上了，“向晖……你是向晖……”

对方点了点头，温和有礼地重复着，“叶紫住这里吗？”

柳如烟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她努力调整自己的肌肉，露出常用的妩媚笑容，却突然想到向晖和叶紫的关系，于是收敛起来，清清嗓子，“可是叶紫前两天出国了……”

她好心地将这个情报提供出去，笑眯眯地看着向晖。

倒不是因为她曾经一度是向晖的粉丝，更因为……向晖关系到叶紫的终身幸福。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干儿子没了爹。不过，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向晖，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个儿子存在这世上，而且已经两年了？

想了想，柳如烟还是没有说出口。人生若是太没有波折，也没有什么乐趣……况且，叶紫对这事讳莫如深。她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省得以后叶紫再也不送她上班了……

向晖得到这个消息，墨色的双眸黯了黯，随即向她道了谢，整个人便没入夕阳的余晖中，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身影，看上去特别孤寂。

柳如烟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直到向晖上了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突然想起来，不由气恼地哀叫一声，“忘了要签名了！”

不过向晖已经跑了，她也没办法，只得垂头丧气地开了门，提起掉落在地上的袋子进了屋。

夕阳从阳台上射进来，落在实木的地板上，映出一片暖暖的橘色。

柳如烟将袋子顺手放在玄关的台子上，弯下腰释放自己劳累了一天的双脚，手机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周定睿的名字不停地跳动着。

柳如烟将手机拿在手上，偏了头皱起眉头盯着那个名字，他这会儿打电话来干什么？难道要追究自己今天翘班的事情？

稍微想了一下，她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喂？”

那头传来周定睿带笑的声音，“没吃饭吧？”从他声音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十分不错，柳如烟想了一下，她似乎……的确……仿佛真的没有吃饭。

于是飞快地回应道：“是啊，怎么？”

“那一起吃晚饭吧。”周定睿在电话那头愉悦地说着，“合同签下来了，陪我出来庆祝一下。”

“合同？”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却似乎看到他含笑的双眸，不由得微微怔了怔，唇边也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对，就是和销售商的合同。我上午有和你说过。”

“哦……”柳如烟应了一声，想到他的眼神，不由得点头，“好吧，去哪儿吃？”

“你在哪？我来接你。”

“在家，嗯，你半小时以后来好了。”

和周定睿敲定之后，柳如烟抓紧时间冲了个澡，换上一袭带有民族风格的连身裙，头发披散，上了淡妆，从镜子里看去，倒真有几分少数民族少女的风情。

她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发现自己用白金细链挂着的指环一下子从衣裳里晃出，垂在胸前。银色戒指上镶着许多小小的细钻，在灯光的映射下璀璨生辉。一时间她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抬手将那枚小戒指向自己的手指套去。

有些嫌小。以前能够顺利套到指底的指环如今嫌紧了些，勉强套下去，有些勒。原来记忆中的完美合适，也已经随着时光的淡去，渐渐变得不合适了。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将链子放回衣服里，深吸了口气。

柳如烟抬手轻轻地将一侧的头发揉了揉，稍显凌乱，不过更自然。她从来都是讲究精致生活的人，永远用自己最好的一面出现在别人面前，风情万种也是要靠人展示的。

刚刚打理好，手机便再度响起，周定睿已经到了楼下。她连忙拿了包，快步下楼。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定睿一身深蓝的西服，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帅气。见她下来，周定睿立刻迎了过去，顺手递上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别说俗气啊，觉得这东西最配你了。”

柳如烟笑着接过，“怎么会说俗气呢？呵呵，不过你确定你知道红玫瑰的花语么？”

周定睿替她开了车门，毫不在意地道：“不就是我爱你嘛。”他转身走回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继续说，“你知道我母亲是哪里人？”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柳如烟摇摇头，一脸不解，“不知道。花语和你母亲是哪里人有什么关系？”

周定睿点火发动车子，得意地道：“我母亲是南京人。她曾经说过，南京人最优秀的品质，就是中山陵上的两个字‘博爱’。所以……”

柳如烟险些笑晕，“伯母这么可爱！”

“那当然，”周定睿笑得更加得意，“我妈嘛，能差么？”

餐厅是事先定好的。

这家餐厅的生意极好，若非事先定好，一定不会有位子。餐厅坐落在山顶上，空气清新，视野宽阔。

周定睿停好了车，彬彬有礼地为她开门。

柳如烟抬眼看去，只见此处与和陶南去的晶泽不同，虽然同在山顶，却完全是两种风格。这餐厅是极简单的装潢，白墙黑瓦，数枝红杏从墙头伸出来，色泽艳丽。

店前的走廊和玄关铺着竹制的地板，服务生穿了木屐走过，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挂在走廊上的风铃在夜风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样清凉的夜晚，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宁静的感觉来。

在迎宾店员温柔的“欢迎光临”声中，周定睿带着柳如烟穿过店中的小型假山，从一条布满鹅卵石的小道走过去，走到事先定好的桌位前坐下。

这个位置正好临窗，从透明的玻璃窗看出去，可以看见漫山的竹海。风吹竹动，竹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海浪般，一波袭过一波。配上先前的风铃声，再多的烦恼也留不住。

“如何？”周定睿自己动手，端起桌上的竹制茶杯，“这店不错吧？”

柳如烟点了点头，发现自己的确还算不得会享受，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她都不知道，“不会是会员制的吧？非会员不得入内？”想到之前的晶泽，她不由得开口道。

周定睿笑眯眯地答道：“不是。”他为柳如烟倒了一杯茶，“你先尝尝，这是店主特制的竹叶茶。在外面喝不到的。”

柳如烟将信将疑，拿起杯子小啜了一口。

“这不就是普通的龙井嘛……”这句话还没落地，她就愣在当场，“呃？”口中的龙井竟然掺杂了一丝特别的清香，像是竹子的淡香，沿着口腔蔓延开去，浑身舒畅。

“这里面……怎么会有竹子的香气？”柳如烟瞪大了眼睛装纯情，周定睿不说正题，她也不说。省得说出来惹人心烦。

她在心底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她不想打击周定睿。

“因为炒茶的时候，是用竹枝烧的火。”周定睿挥手叫来服务生，飞快地点了几个菜。

柳如烟故意挑眉，“呃？都不让我看看？这可不礼貌噢！”

周定睿却不回话，仍旧一脸笑容，“不用了，你爱吃什么，我有数得很。”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锦盒，“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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