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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怕就看着我

    刀尖没入那个人的胸膛的瞬间,脑海中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断掉了,似乎有谁的命运从此被改写,眼前的红不知是洇透那人衣衫的鲜血还是殿堂上高高悬起的纱幔。

    这场易国新皇为了亡国公主办的生日宴席被主角亲手搅乱,与会嘉宾一阵堂皇,裙摆带倒的碗碟杯盏和女宾头上的钗环叮当应和,护卫手忙脚乱地一拥而上将刺客按倒在地。千灯的妆也花了,衣裳也乱了,仿佛被艳桃染上赤红胭脂的嘴巴在笑,一双镜湖似的美目却好似承不住这一汪碧波似的不停地向下淌着泪。

    很奇怪,率兵攻破南国最后一道防线的是他,执意要把千灯带回易国的也是他,力排众议独宠千灯一人、每年铺张她的生日宴会的还是他,对于死在千灯的刀下这件事龙笙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试图把她手上沾染的鲜血擦干净,好像在说“你是个干净的人,别让我的血脏了你的手。”

    自打决心要复仇的那天起,千灯就没想过事成后自己还能活着走出去,她是下了决心要做个了断,猛地一下挣脱开身上的桎梏,就近拉开一个护卫的佩剑就扬起脖子撞了上去。护卫被眼前的突变吓住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让千灯得了手。这一撞千灯着实没留半点余力,血溅十步,瘗玉埋香。

    真疼啊,不过万幸的是只疼了那么一下,就再也不会疼了。

    能感觉到身体一点点凉透,生命力随着血液离开身体,前尘往事在眼前走马灯般回放,千灯的灵魂逐渐脱离身体,直到漂浮在半空中。

    “呦,来啦。”

    旁边一个红衣男子盘腿坐着仿佛等候多时,素净纤长的两根手指捏住一块栗子糕正往嘴里送,手边还摆着一碟干果、一碟点心、一把环柄鹤嘴的白玉酒壶,一幅看好戏的架势。见千灯来了一扬手把这些都收进了乾坤袖中,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食物残渣,再掸掸衣裳下摆,语气颇为熟稔地跟千灯打招呼。

    红衣白衬乌金冠,镶玉腰带蜀锦靴,再加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把绢面山水画折扇,随着手腕的动作一摇一晃,裹挟起一阵风流,眼角眉梢被衣服映衬得也沾染上了一抹嫣红,活脱脱一副人间纨绔公子的打扮。

    “阁下,也是今夜的往生客?”千灯这话说得是十足十的客气了,想到他这身打扮怎么看也不想会是病逝或自尽的人,语气中又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同情。

    无妨被她这句客气话气得一口气没喘匀,刚咽下去的栗子糕险些被他咳到嗓子眼里来。他在地府当差不说有几千年也有数百年,虽说是升官升得快,早不干引路人的事了,那刚入职的时候引来送往怎么也有几千人,要说把他当成“往生客”的千灯还数头一个。

    “咳,我叫无妨,是来领你到地府的引路人。”

    千灯心想地府的工作人员衣着长相都这么招摇的吗,嘴上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我这是第一次没经验。”

    无妨好不容易武装起一派正经,又被千灯一句话逗笑、破了功。

    第一次没经验?这种经验倒确实是不可多得、一生一回。

    “这种经验不要也罢,”无妨一抖手腕,折扇“啪”地一声合上递到了千灯跟前,无妨朝她微微抬起下颌示意她握住,“我领你去地府,扶稳了。”

    这一生不论是出于本愿还是无奈被迫,终于是走到了尽头。千灯回头看了一眼一片暮色中的易国宫殿。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这一池由她亲手搅乱的春水又该何去何从,也与她这个即将前往彼岸的人无关了。

    “那就劳烦阁下慢慢行了。”千灯深吸一口气,释然一笑,抬手搭上了面前的折扇。

    没等千灯纠结完闭眼还是睁眼,一阵狂风从连接两人的折扇中呼啸袭来,原本只是将手虚虚搭在折扇上的千灯情不自禁地收紧了手指,颠簸中也无暇顾及会不会失手将它折断。

    反观无妨倒是一派淡定,一双桃花眼惬意地眯起,瞳仁和眼色隐在交错的长睫之后,红衣墨发在风中上下翻飞,未拿折扇的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如风雪摧不折的竹。

    实际上没过多少时间,但观感上却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一落地,还没来得及打量一下地府的装潢布置,千灯的胃里就翻江倒海了起来。于是在无妨嫌弃的眼神中,千灯光荣地成为了在地府门口呕吐的第一人。

    “等下地君那小子找你算账我可救不了你。”无妨举起袖子掩住鼻子,另一手在袖子里掏掏,掏出一方手帕一脸心疼地递给千灯。

    “?难道不是喝了孟婆汤就可以进轮回井了吗,为什么还要去见地君,地君这么闲的吗?”千灯吐完扶着腰直起身来,一边吐槽一边接过无妨的手帕,“谢谢。”

    如果不是千灯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我是真的不知道,无妨简直要怀疑她就是来拆台的了。

    “你的情况特殊,不然可不是谁都能劳烦我去引路的。”

    听闻此言,千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帕子沾了秽物料想你也是不肯收了,来世若我还有这份殊荣请动你来引路,我必还你一方。”

    看着千灯故作轻松地谈论来生,无妨想起自己旁观下的她这一生:煌煌携祥瑞而来,戚戚只饮恨而去。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用力握了握隐在袖口中的手,“走吧。”

    地府中不可行飞行传送之术,于是两个人,哦不,确切地说是一鬼一仙只好步行前往大殿,一路走,无妨一路给千灯介绍着地府的“景点”,权当是地府一日游了。

    路过千灯一直期待着的孟婆派汤的地方无妨还贴心地停了下来,声情并茂地做着详细的介绍,“来来来,让我们向右看,这边就是地府的人气明星——孟婆的上班地点。什么,你说没看见孟婆只看见一棵大树?你再仔细看看。”

    几乎所有的前往轮回井的魂魄都要经过此处,因此这里格外拥挤,千灯踮起脚努力往人堆里望啊望,终于在全自动派汤兼吊起反抗之人的参天巨树旁看见了一口锅,锅边一个扎着双丫髻、穿着大红袄的小姑娘正站在一个板凳上卖力地搅动着汤勺。

    千灯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那个小姑娘,“孟婆?”

    “没错,答对了。喂,你干嘛捂住嘴一脸不争气加愤怒,地府没有雇佣童工!她只是一把年纪了还爱装嫩!”

    无妨一把拖走想要扑上去解救受迫害儿童的千灯,“走了,大明星孟婆你也见到了,咱们去坐船了。”

    奈何桥下是奈河,不走奈何桥要过奈河只能坐船。奈河上常年笼罩着一层薄雾,无妨领着千灯站在一个渡口旁登船。感应到有人等船,渡口一侧的朽木上缠绕着的黄色小花散发出阵阵荧光。

    千灯左右看看,发现渡口上并没有其他人,这时一朵小花悄然落在了她的肩头。

    “别动,”无妨出声制止住千灯想要拈花的手,出手帮她拿走了那朵花,“这花叫来光,是地府主要的光线来源,碰了你就走不了了。”

    “这、这么贵的吗?”千灯一阵后怕。

    无妨早该知道这孩子脑回路不同寻常,应和道:“对很贵,所以你可千万要小心。”

    “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这里是碰瓷的吗?”千灯默默地往远离来光的方向挪了挪。

    “能坐船过河的都不是小人物,自然是能坑一点是一点喽。”无妨半真半假地跟千灯打趣。

    说着笑着,一叶小舟划破黑暗向他们驶来,船夫靠着渡口将船停好,抬起头上的斗笠看了二人一眼,笑道:“哟,是无妨大人啊,您又来了?”

    千灯还奇怪无妨来得是有多勤,却没注意渔夫说“又来了”的时候看的是她的方向。

    “多做事,少说话。”无妨看起来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这句话的语气却是千灯都能感觉出来的锋芒毕露。

    船夫也似乎是习惯了,笑呵呵地应道:“诶,咱不说了,不说了。”

    无妨抬脚先上了船,回身朝千灯伸出手,“来,我接着你。”

    千灯出身南国,南国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国土领域内多水多湖,坐船是千灯自小就习惯了的事。正当她要婉拒无妨的时候,无妨幽幽地说了一句“掉下去的话会尸骨无存哦,”吓得千灯忙把手搭在了无妨朝上摊开的掌心上,无妨一用力就把千灯带上了船。

    “两位大人坐稳了,开船喽。”

    随着船夫的一声吆喝,小船缓缓起动。

    上船之后无妨很快就松了手,在船尾找了个地方闭目打坐去了。千灯小心翼翼地朝船外探出身去打量着奈河,虽说是河,奈河却和千灯生前见过的任何一条河都不一样,它的水质浓稠得不像水倒像是某种油脂,船桨探下又拔起不发出任何声音,船身前行的波纹荡不开多远就没了踪迹,它像一个生命体,悄无声息地将一切生机吞噬殆尽,安静地在黑暗中窥伺。

    心有余悸地面对着无妨坐正身子,千灯无意地向后扫了一眼,正看见船桨从河底被拉起,短而宽的尾端插在一颗骷髅的嘴里。千灯正好和骷髅空空的眼窝来了个对视,骷髅很开心似地咧开嘴笑了笑,于是就从船桨上落回了河里。目睹这一切的千灯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僵硬地回过了头。

    “怕不怕?”无妨没睁眼,却好似什么都看见了。

    千灯点点头,也忘了无妨闭着眼根本看不见。

    “怕就看着我。”

    为了参加宴会表演节目,千灯穿了一件轻薄飘逸的长裙,凉风侵寒,她瑟缩着抱紧了自己。

    船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千灯的思绪乱飞,突然想到龙笙,不知道他的灵魂现在又在地府的哪里徘徊呢?

    船家停摆靠岸,无妨把千灯牵上了岸,另一只手伸手在她脑后的虚空中抓了什么递给了船家。

    “嗯?什么?你揪我头发干什么?”千灯一脸紧张地左右看看,试图找出到底是哪一根被揪掉了,回头看向船家,船家却一脸奸笑地把东西收进了怀里,连声道谢:“多谢无妨大人,多谢无妨大人。”

    “别看了,”无妨按住千灯的头把她扭过来,眼里含着笑、声音里也带着笑意催促她,“人家都走了。”

    “闪闪发光的,好像不是头发,是什么啊?”

    刚才虽然船家很快地就把那个东西收进了怀里,但还是有一点光亮映在了手上被千灯敏锐地捕捉到了。

    无妨在前面揣着手快步走,千灯追在后面探着头追问。

    “是船费,船费。”无妨敷衍道。

    船费为什么不是从你兜里拿出来的?

    千灯还想问,却发现无妨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大殿了。

    “一会在地君面前我没法替你说话,只能靠你自己。”

    “你不进去吗?”虽然只相处了一会,但在这阴沉沉的地府,无妨可以说是千灯唯一稍微熟悉一点的人了,心中难免有些依赖。

    “去,怎么不去。”

    “嗯,”千灯点点头,站到了无妨前面,“你在的话我心里就稍微有点底了。”

    守门的小兵推开门,千灯暗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抬脚跨过了门槛。

    地君单手撑住额头,正伏在案上翻看卷宗,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撑住额头的手换为抵住下巴,稍微举起案上的画像跟眼前人作着对比,“千灯,是吗?”

    坐在案几后面的那个人眉似寒锋斜飞入鬓,眼若秋水潋滟含情,玄黑羽冠压住鸦青的鬓发,像是星垂四野时天边绽开的第一抹暮色。他的眉尾藏着一颗小痣,就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让千灯那么熟悉。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因为这张脸的主人前不久刚刚死在她的刀下。

    “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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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下一颗菠萝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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